这边安翡还在独自伤怀,正中上座的皇上却是突然站起身、瞬间引去了众人的注意。
殿中隐隐的骚动、也将安翡从思绪中拉扯回来,她下意识地跟随众人向着上方的皇上望去。
突然,她福灵心至,骤然意识到,圣上这定然是打算下旨为四皇子赐婚了……
就像是为了印证安翡的猜测一般,待到众人目光集中又渐渐肃静下来之后,闵文益果然开口宣布了两道赐婚的圣旨.
只是这圣旨所包含的、却远超安翡猜测到的内容——
第一道赐婚圣旨,是将安远侯府二小姐安翡、三小姐安珠,同赐婚于齐王闵景耀为齐王正侧二妃,一切礼仪均交由礼部督办,择良辰完婚,不得有误。
而第二赐婚圣旨,却是说安远侯府大小姐安珞,已经在不久前被赐婚于昭王闵景迟为正妃,趁着今日宫宴一并宣告众人,之后的一应程序、同样交由礼部负责。
两道圣旨接连一出,可以说满殿众人无一不惊,哪怕是当事人安翡、安珠、闵景耀、闵景迟和安珞!
安翡方一听到自己的名字就不由得瞪大了双眼,只觉自己仿若被天上掉下来的金元宝砸中,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羡慕,这才将安珠的名字和自己的听错。
可安珠的名字很快就紧接在她后面响起,只不过仅仅只是个在她之下的侧妃罢了。
直到众人的目光纷纷向她投来,她的丫鬟也既激动又颤抖地扯着她的衣角提醒,安翡这才飘飘然地站起身来、支使着发软的双腿前去殿前谢恩,一直到跪下磕头,她才确认了自己真得不是在做梦。
对于安珠和闵景耀来说,他们此时亦是心绪翻腾。
只不过安珠是欣喜,毕竟她最担心的是安珞会抢走她在闵景耀心中的位置,如今正妃换成安翡、安珞被赐婚五皇子,这反而让她松了一口气。
而闵景耀却是无比的惊慌和焦躁,甚至看着身边的安翡安珠两女、只觉此时的一切都不真实,仿若一场最可怕的噩梦。
他实在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错,使得他非但没能如愿与安珞定下婚约,反而是在两个毫无用处的女人身上浪费掉了一个正妃和一个侧妃的位置。
甚至就连安珞也被赐婚给了闵景迟,并且听皇上的意思,还是那两人早就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便已暗度陈仓、得了圣旨,这简直是他最不想看到、于他也是最不利的结果!
至于安珞和闵景迟二人,他们只是默默对视了一眼,便也一同到了殿前谢恩。
虽然他们此时也是同样有些意外,毕竟他们二人谁都没料到,圣上会突然选择将他们那假戏真做的“婚约”,在今日这场宫宴上公之于众。
其实闵文益会将安珞与闵景迟的婚约一并宣布、也是临时起意,实在是今日差点发生在安珞身上的事也让他一阵后怕,闵景耀所做之事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和可以容忍的范畴。
安珞的身份毕竟特别,毫不夸张地说,她若出事必定直接引来安远侯府和徐太师府的动荡,继而影响天佑朝堂。
公布安珞已有婚约,一来能让闵景耀歇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别再做出类似今日之事。
二来,这也算是变相地让闵景迟成为安珞的挡箭牌,至少最近一段时间能方便给安珞提供一些保护。
至于他们二人退婚之事,左右最早也至少要半年之后。
而用不上半年,就足够他压着闵景耀与安翡、安珠二女完婚,别再起什么诡计、妄想安珞。
圣上给安珞与闵景迟赐婚的圣旨,也同样惊到了包括徐尚书在内的徐家众人、以及包括闵思菲在内的其他公主皇子们。
毕竟是昨晚才临时起意、假戏真做的婚约,自然是出了几个当事人之外,几乎没人知道消息的。
就连安平岳将分家和往日走水一事的相关消息告诉徐尚书时,都没想到要把这婚约也一同先告诉大舅子知晓。是以此时就连续徐尚书都丝毫没有准备,完全不知自己的外甥女是什么时候定给了闵景迟的。
……况且就算不考虑会不会卷入到皇家争端,这五皇子也实非良配啊!
他不由得瞪大了双眼、质问地瞪向了安平岳,连带着先前提议安翡随安珠一同嫁进齐王府、而对妹婿产生的那一点点抱歉都冲淡殆尽了。
不过,这两道赐婚圣旨一出,所造成的影响还远不止于此。
毕竟在寻常人看来,能嫁给皇子已几乎是最好的姻缘,那几位正值婚龄、又尚未有婚约的皇子,正是眼下全京高门世家的适龄小姐们、最心仪的对象。
而如今圣上这两道圣旨,却是直接就将两位皇子的婚事定了下来,甚至这得到二正一侧、三个妃位的女子,还都是出于一家、俱是安远侯府的姑娘!
不久前,安远侯府的少将军安瑾落马摔成重伤,并且自那之后就一直在侯府闭门不出,悄声匿迹。
京中高门先前对此事俱是猜测纷纷,都怀疑安瑾是不是就此落了残疾,这才会自那日开始,就没再传出过任何消息。
这安远侯安平岳,本就只有这一个儿子,原是个杰出之才、人中龙凤,日后继承侯爵职位正是合适。
但如今突遭这么一场变故,眼瞅着一个好好儿郎就要废在了一次落马上。
而安远侯的子侄一辈的儿郎中,除了安瑾之外又只仅剩下那一个安珏,可那安珏是个什么人物、在这京中也是人尽皆知,文不成武不就还带着一身恶陋习气的玩意儿,怎堪托付?
眼看着安瑾这一倒下,众人都觉得安远侯府怕是也要因此而没落了,心中也都不由感叹世事无常,便是侯门兴衰也就决定在一日。
可谁知,安瑾倒下后,出现的却是愈发耀眼的安珞,近一个月来有关安珞的事情,京中上至皇亲 官、下至平头百姓,已经是无人不晓、无人不誉。
有人可惜安珞不是男子,否则安远侯府的荣耀必定会走向新的巅峰。
有人却已经觉得即便安珞是女子也没有关系,凭她已经展现出的谋略和实力,或许还是早日考虑、带家中庶子去徐太师府探探那入赘的口风,才是正理。
可谁知就在刚刚,圣上突然公布了安珞与五皇子的婚约,甚至还有那另外的安翡和安珠也被一同嫁给了四皇子!
这可是一府三妃啊!何等的荣耀!?更别说京中但凡有点脑子的都知道,五皇子昭王乃是太子亲党,而日后皇位的归属定是在太子和齐王之间的。
也就是说,无论最终到底是太子得继大统,还是齐王成功争得皇位,安远侯府都不会受到影响!
皇上可是连未来的路都为安远侯府谋划好了,谁还能说安远侯府会如此没落衰亡!?
这一晚的宫宴,就这样在众人的惊讶和艳羡之中结束了。
从大殿出来后,安珞嘱咐安珀先行回到马车上去,自己则略略放缓了脚步,等着闵景迟来找她。
本来她拜托闵景迟帮忙拿到她想要的东西后,是准备出了宫没有旁人后,再找个机会见一面、拿过来的。
可现在既然他们已经是人尽皆知的未婚夫妻,自然可以光明正大地说两句话。
只是安珞没想到的是,先找上她的、竟不是闵景迟……
“安珞!等一下!”
安珞早察觉到身后一道脚步声正朝着自己而来,因此就在那人在她身后开口的瞬间,她亦回头向那人望来。
“七公主。”见叫住她的果然是闵思菲,安珞并不觉得有丝毫意外。
虽然之前两人也曾因为和亲之事闹过一些不愉快,但想到刚刚闵思菲在偏殿外、出面帮她作证的样子,安珞自然也没有再冷着脸。
她向其微颔了下首算作招呼,想了想,还是又道了声谢。
“刚刚偏殿外,还未多谢七公主仗义执言。”她说道。
“我来找你可不是为了要你这声谢。”
谁知听到安珞这话,闵思菲非但没觉得高兴,反而有些不快地皱了皱眉。
她低嘁了一声,小声嘟囔道:“况且你本来也无事,又有什么可谢的……”
当安珞出现在偏殿外时,闵思菲就知道,安珞其实并没有真得中计,即便没有她出面作证,安珞也不会真有什么不能解决的。
似是觉得闵思菲这般样子着实有趣,安珞微眯了眯眼。
“……倒也不光是为着为我作证一事。”她笑了笑,“听五殿下说,闵景耀欲对我不轨、将我引出大殿的消息,也是你找上了他、他才知道。”
虽然她之前是自己成功离开了偏殿没错,可要不是后来碰见了闵景迟,那她体内残存的那些药性,也没那么快就解决掉。
更何况正是因为碰到闵景迟,她才能碰上有关她师傅的线索,从这一点上来说,她的确是真心感谢闵思菲的。
听到安珞提起闵景迟,闵思菲微微一怔。
在偏殿外时,闵景迟并未现身,是以闵思菲也不知道原是闵景迟先找到了那儿。
但此时,她听安珞这番话的意思,她五皇兄应该是多少也帮上了一些忙,这么算来……安珞今日能脱险那还是有几分她的功劳。
这样想着,闵思菲原本的不快也散去了不少。
“我可不是想帮你才做那些的,别自作多情了!”
她看了安珞一眼、转过头,面上显露出了些许矜贵的模样。
“我只是……只是还一些人情罢了。”她冷声道。
“……因为和亲的事?”安珞眉头微挑,“你应该知道,那只是我想做的事而已,不管与你有没有关系、是你还是别人会因此受益,我都会这么做的。”
她可不觉得闵思菲是那种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的人,只因如此就能让闵思菲愿意冒着欺君之罪的风险来帮她作证?这她可实在是不太信啊。
闵思菲闻言,却只是转回头来深深看了安珞一眼,并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的话。
她一直觉得,人生来就都有一间屋子。
这屋子由所有和自己相关的事情组成,每个人都住在自己的屋子里面,没发生一件关于自己的事,这屋内的装饰和物件便会增加或是减少,但这样的改变是只能发生在屋子之内的。
而想要改变屋子外面的样子,想要将你头顶的茅草换成青瓦,你就需得先走出去,走出四面墙、走到屋子外面——那里也被称之为天下。
开始时,她以为想要走出那间屋子,只需要学习或是成长,就和她的皇兄们一样。
她曾经最喜欢读战国策,读那些策士是如何纵横捭阖,如何走出了屋子、改变了天下。
她以为只要读懂了他们,她便也能离开自己的屋子,去看到、去改变外面的世界了。
可后来她发现,她好像错了。
因为想要走出那间屋子,她就必须要先有一道门,可这道门……只会出现在男子的墙上。
当她被教导谋术的课堂拒之门外时,她就知道,她的屋子是没有门的、女子的屋子是没有门的。
那些男子生来就被告知了门的存在,所有人都在期待着他能打开门、走出那间房、封侯拜相改变天下!
而女子却生来就只有那四道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厚的屋墙,那里从一开始就没有门,也没有人觉得那里本是应该有一道门的。
他们说没有门是偏爱、是保护,是为了不让女子去面对屋外的危险,是不断从窗户扔进来女红刺绣、琴棋书画……
她不甘过,或许也曾反抗过……她也不记得了。
她记得的、只是后来她也接受了没有门的现实,顺从在房间内住了下来,没有再去触碰过那些没有门的墙。
女子只能自顾起身,男子才能改变天下!她终于也这样信了。
所以面对和亲之事时,她也只想着自己要用什么办法才能不成为和亲的人选,却从未觉得那事关国策、事关天下的和亲之事本身、也是可以被改变的。
毕竟女子是影响不了国策的啊……而那些能改变天下的男子,又怎么会在意是否有那一条两条女子的性命因此被消耗?
直到她亲眼看见,那无门的屋子中也有一个女人走了出来——
安珞,她打破了那面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