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认错人了?”
“云岫。”
温若寒叫出她的名字,还是那样熟稔的调子。
仿佛他们当真相识已久了。
他来到她小摊前看这些画,眼里闪过一丝了然,笑道。
“一个人物也没有。”
“……嗯。”
他这一系列动作都把云岫弄的懵了一瞬,不过只一瞬,便恢复了平常,冰玉般的肌肤在阳光下仿佛有光,纯净的似空山新雪,浑身只黑白二色,便已敛尽世间所有清灵之气,宛如冰雪幻化而成的仙人。
云轻风淡,身在尘世依然不与凡俗同列。
两人对视,如冰遇火,无形中自成一界,旁人看来都不由自主退了半步。
“师父,画卖完了,我们走吧!”魏婴攥住她的衣角。
“嗯。”
云岫微一点头,他就利索的飞快把东西都打包好了,有眼色的温氏弟子连忙上前接过,并且问也没问价格,把身上所有钱都给出去。
温若寒眼一瞥,似是不悦,“这些怎么够。”
“够了。”
能跟在家主身边的本就不是一般人,身家也丰厚,这些钱并不是一个小数目,够让魏婴花用一阵子,顺便打一柄剑了。
她是一副银货两讫的样子,画卖完了就准备走人,那桌子也化为灵气消散,四周顿时又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魏婴,走了。”
“好!”
魏婴大声回答,生怕别人听不见一样的。
“我们去云梦好不好师父,听说那里好多好吃的,还可以泛舟采莲,可好了!”
是的,他们要走得远远的,再不要回来。
云岫可有可无的点头,对她来说去哪里都一样,一大一小就要离开,温氏的人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刚刚一出明眼人都看出来宗主对这位仙子颇为特殊,万一这态度不对可不就得罪人了,弄不好就完了。
宗主可不是一个好性的人。
温若寒脸上的笑没了,那毫无留恋的背影让他想起了一些画面,眼神瞬间沉下,他极力克制翻涌上来的戾气,开口。
“云岫。”
魏婴有些紧张,可云岫脚步一点也没变。
恍若未闻。
“云岫你给我站住!”
依然未停。
可所有人心跳都要停了,恨不得立刻消失。
温若寒气笑了,死死凝视着那个越来越远的背影,身后的人想去拦他还不让,他有他的骄傲,多少次了都这样,凭什么每次他都要为了她方寸大乱,她却仿佛置身事外一样平静,这次他偏偏要打破她这副冰冷的模样,让她自己走回来。
他森森的说,“你不想知道延灵的下落了吗?”
不止是那个人停下了,所有人都是一惊。
延灵?!
是那个延灵吗?
众人又看看那风姿无双的少女,有些恍然。
以前从未见过,突然横空出世,惊艳绝伦的人物,不是似曾相识吗?
云岫回袖转身,一双清眸终于起了波澜。
“你知道我师兄的下落?”
隐世高人抱山散人之徒,延灵道人,丰神如玉,气质高华,一身修为更是了得,一出世便闻名整个仙门。
可他就如流星,惊艳了夜空却一闪而逝。
传言说他走火入魔入了魔道,已经失踪了,没人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
温若寒,“我不仅知道他的下落,还知道藏色的下落。”
金色阳光落下,岐山都似泛着一层黑红色,那底下滚动着岩浆,把山石泥土都染出了烈色,炽热,霸道,张扬桀骜一如他这个人,无言也咄咄逼人。
他对他伸出手,一举一动尽显睥睨之色。
“不知温某是否有幸,邀姑娘上山一叙?”
“阿娘!师父,是我阿娘,他知道我阿娘在哪!”
魏婴激动的抓住云岫的手,力气大的惊人,在她雪色肌肤上留下了红色印记,他没有发现,已经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喜悦中,又哭又笑,白嫩的脸蛋都激动的泛起了红晕。
他始终还是一个孩子,一个聪慧至极的孩子。
四岁以前的事他没有忘。
在流浪的这几年,他无数次回想,梦到过他们。
他不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他曾经也是一个被爱着的孩子。
越多的苦难越是衬得那份温暖弥足珍贵。
这种感觉云岫也是懂的,因为她也与他一样。
魏无羡。
无羡。
云岫低头看着魏婴熟悉的眉眼,恍惚间,与另一张娇美灵动的脸重合。
如银铃一般欢快悦耳的声音又响在耳畔。
“阿岫,该起床了,今天师姐带你练剑。”
“阿岫,你该多笑一笑,来,看我,一二三笑哈哈哈!”
少女笑的前仰后合,惊起山中飞鸟无数。
她面前一个白衣小女孩,冰雪一样干净无瑕,就用一双湖水一样明净的眸子静静看她眼泪都笑出来了,面无表情扯平嘴角,唇色也不似一般人红润,淡淡的。
不远处一个身着灰白道袍的少年,正随意坐在地上,手里修着自己的拂尘,一柄剑横放在膝上,一抬起头来便露出一张堪称华丽的脸,一身朴素至极的打扮也没有夺去他半分风华,反而衬得这萧瑟的山崖也一下富丽堂皇起来。
“藏色你逗阿岫做什么,不爱笑便不笑了呗。”
他天生笑唇,不笑也勾出三分风流倜傥,眼尾一扬便是无限情意。
藏色每次看都直呼妖孽,受不了受不了。
“大师兄你别笑了,虽然你笑的好看,可你实在笑的太多了,你一个人都把整个世界运气都笑走了。”
少年从善如流,“那正好了,我分阿岫一半。”
“那我呢?”
“都给都给。”他大方摆手,仿佛真的分出去一样。
“不要。”
小云岫当真了,奶气的声音几分的清冷。
藏色又是一阵大笑,整个雾隐山都是欢声。
延灵也忍俊不禁,见小云岫清澈如镜的眼里显而易见的不解,他轻咳一声,“好了好了,快练剑吧,太阳都快出来了。”
“你师姐就是不靠谱,来,师兄教你。”
“走吧你,今天该我了。”
少女一身青衣,飞扬轻快似雨后天空一样。
“来,师姐教你。”
她拿了一把剑放慢速度练了一套剑法,没有一点杀气,身法优美,如云追月,好似飞鸟,小云岫看的目不转睛。
一遍过后,小云岫也挥舞起自己的小木剑,一招一式,分毫不差。
只是她的剑法多了清冷,少了几分温度。
藏色就干脆停下来看着,会在结束后惊叹的大声夸赞她。
“阿岫真是绝世天才,太厉害了,真棒!!”
她爱喝酒,又不想自己动手,老是偷师兄的,被师兄追着打,练就一身绝好身法。还带着她去结界下挖洞。
“嘿,我就不信了,这结界还出不去了!”
佩剑沦为挖掘器,藏色挽起袖子一边奋力挖土,一边做贼一样四处偷瞄,生怕被师父发现了,“阿岫帮师姐看着啊,等师姐挖通了带你出去好吃好喝。”
“辟谷丹那种东西,简直就是造大孽!”
“师姐……”
“很快就好很快就好了。”
“师姐……”
“快了快了,我感觉已经快挖到边了。”
藏色一把剑挥的比锄头还溜,满天尘土飞,头也不抬干的起劲。
云岫欲言又止,最后眼睁睁看她挖出一口井。
“噗通”一声,藏色累瘫了。双目无声。
“怎么……怎么会这样?”
“……”
她很想告诉她,就在不远处,是师兄挖出的另一口井。
小云岫背不动师姐,她想要是有一只大鸟能帮忙背一下师姐就好了。可是雾隐山飞鸟也到达不了,她试着操控灵气托起她,比操控剑难多了,她有一股倔劲,固执陷入一种执拗,非要用灵气把师姐送回去不可。
渐渐的,她眼中的世界变了一个样子,山不是山,树不是树,云岫一愣神一切都似乎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山依旧是山树依旧是树,可她却能看见一些看不见的东西。
一草一木上都有光,五颜六色,不,是黑白色。
她的呼吸轻了,似融入了这片天地,像是有什么在牵引她,小云岫抬头,白云蓝天都不见,一张交错的大网吸引住了她全部心神,它们纵横交错,仿佛一条条铁链,散发着莫名亘古宏大,神秘威严的气息,笼罩这个世界,延伸到了未知的地方。
只一眼,她的世界变成黑白色,又沉入黑暗。
有温热的液体从眼睛里流出,滑落脸庞。
“唳——”
一声悠长清越的鸟鸣响彻了整个雾隐山。
“阿岫!!”
她看不见了,是师姐在叫她。像看见了什么恐惧的东西。
后来……
后来师兄下山了,师姐也下山了。
“阿岫,师姐下山了,记得帮师姐浇花哦。”
“好好照顾好它,它可娇贵了,也好好照顾自己,等你下山了来找师姐,师姐带你去喝酒,那可一点不像师兄酿的那些没滋没味的白水一样,还带你去吃香的喝辣的。”
“听师父说姑苏蓝氏秘术典籍浩如烟海,师姐去看看,一定可以治好你的眼睛……”
仿佛触到了什么开关,消失的记忆又如潮水一般涌上来。
“藏色……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