恹月无垢听了她这话,呆呆地怔了半天,才讷讷地说:“天气虽往夏天里走,到底还有些倒春寒,你,穿多点!我,先回去了!”仿佛他刚才走得那样急,就只是为了过来叮嘱她一句,怕她受凉,并不曾是因为心急心乱而失了分寸,与墨何曾知晓,他一路上几乎是磕磕绊绊着来的,好几次差一点摔倒,他心神俱是乱了的。这时门外的宫婢来催,与墨必须要赶快过去了,她一边小跑着一边对无垢挥动着自己胸部前挂的一个小佩饰说:“灵镜!灵镜!”听她这么一喊,倒让无垢想起来了,这飞花宫宝物无数,其间有一样就是一对镶着琉璃镜的玉穗子,据说这镜子极为神奇灵异,心意相通之人能通过默念祷祝,能见到自己心中所想之人的即时画面。当初听说这件奇事的时候,与墨跟他都觉得匪夷所思,送那对宝物过来的慧觉大师还特地让他二人实践了一番。果然,虽不在同一处,是能看到对方的影像的。而且时间久一点,意念专注的话,还能将其投影一般投在光滑的石壁上,那影像就能成真人般大小,仿佛就在眼跟前一样。与墨既然朝他这么喊,料定是知道今天要出去应酬外客,怕自己过长时间回不来,她如何能不知道无垢那敏感多思的心绪,这是怕他难受,才将那佩饰玉穗子随身戴着。以防万一。
然而世事终是如此,越是想得周全,越是出乎意料之外,后来,事情坏就坏在了这个能看到影像的挂着玉穗子的灵镜上。
出生在南宫世家这种复杂的大家庭大家族中,南宫令为人处事可谓是少年老成兼且滴水不漏的。跟与墨的顺其自然,听天由命不同,南宫令,是志在获得飞花宫的认可,他想成全和成就自己将来稳坐南宫世家家主之位,他目的如此明确,是以,对这桩皇上赐的婚事,自然就是做足了准备功夫来的,就连老到的冰儿,都暗暗在心底思量:不论情感,单论这南宫令的外表,为人处事的作派,以及家势来看,他匹配与墨是足够了。宾主相谈甚欢,相见甚喜,而由于此前作过许多准备,南宫令摸清了冰儿的喜好,所随身带来栖梧山的礼品周到,并且都不是俗物。与墨性情直率坦诚,她素来不爱女孩子家的一些珠玉之类,极爱佩剑古玉之类的东西,南宫令就特地花重金请人去了遥远的新月国请那里专为王宫作配饰的玉石匠,为与墨打造了两套,中原绝无雷同的好物,一对玉剑,一套墨玉文房四宝。果然,与墨十分喜欢,冰儿见他能对自己的女儿如此上心,自然是开心的。无垢一个人独守在岫烟宫,且不说,他这些年来一直心中隐隐有不安,仿佛所有同与墨在一起的好时光都是偷来的,如今,见与墨不但清晨出宫,午膳时不归,就罢了,谁曾想是直到寒鸦栖树时分,及至月上梢头时,都未回宫,他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实在忍不住掏出玉穗子,将它投影在岫烟宫内与墨的寝宫石墙上看到,与墨笑魇如花,与那南宫令有说有笑,才不过新认识大半天,竟似熟稔多年的知交好友,与墨没有他想象中那般会与南宫令有疏离感,而是仿若多年未曾见面的老友,那样看起来真的一双璧人,而且那南宫家的公子,看起来也确实是一表人材,加之可能是打小出自世家的缘故,那仪态和气质,不是一般家里头出来的公子少爷能有的,那种气度,必须是年深月久深宅大院里头养出来的。无垢本来说一个人心里堵得慌,外头那些宫人还偏偏不避讳,小声交谈笑言:“原本还怕未来姑爷是个难相处的人,没料到他头一回来咱们飞花宫,就这么平易近人,又如此周到,不独特地去新月国为我们少宫主置办了千金难得一求的好物,还不忘我们这些在宫里头当差的婢子们,竟是每个人都有收到他南宫家带来的金锞子。咱们这少宫主真是好福气!夫家如此大手笔,要嫁的又是这么一个体贴的英俊少年郎,真是这天底下一等一的好姻缘,一等一的好福气!”
“一等一的好姻缘,一等一的好福气?”无垢听了,心头涌起莫名的悲愤与悲哀,与墨也是这么想的吧?十年来,她从未与他像这回一样分开这么久,这些年来,他二人如影随行,亲密无间,这才半日的时间,她就把他抛诸脑后了,前面那些年那几年的少年情份也好,男女深情也罢,居然都敌不过一个好家世好出身好多金的未来夫婿,也对!他一个外头来的无依无靠的可怜的病秧子,原本,就不配,倾慕她,爱恋她,是他自己,如同飞蛾扑火一般,不知死活的,在她明明白白一开始就告知于他时,他二人是不可能有结果不可能有未来的情况下,还一头栽了进去,拔都拔不出来那样。是他自己蠢!是他自己没用!无垢就这样一个人胡思乱想着,一个人越来越钻牛角尖,宫婢们见晌午送过来给他的饭菜,原封不动地在桌上,晚间的饭食,食盒还没有打开,他就苍白着脸摆了摆手说:“拿下去吧!我没有胃口!我若饿了,会唤人!”“是!”宫婢们知道这位公子爷的脾气,平日里头,难得听他开口说几个字,这些年来,除了老少宫主,还有近身侍候的几个宫婢,旁人,他皆是不交流的。他整个人,就像是少宫主的影子,一直贴身跟在少宫主的身侧身后。若是少宫主哪天出宫或者有事被宫主唤去做什么了,这位公子爷就会发一整天的呆,不吃不喝,她们服侍了这许多年,哪里会不知道他的这个毛病?当下也不觉得格外有异,就依言退了下去。直到掌灯时分,与墨仍是没有回来,那最为细心的紫燕此时已然觉得无垢有异,特意提了宫灯进来室内看他,但见他枯坐在室内,也不点灯,一个人,就倚靠在窗边,呆呆地看着那天边冷冷清清的月光,脸色煞白,目光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