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迟到万年的安息(1)
作者:有约不来   剑道魁首大师姐她又在摸鱼最新章节     
    “看来我们能说话的时间不多了。昙昼。”
    生命树看着她手心那片已经开始有些泛黄的树叶,忽然笑道。
    “其实,当你第一次和伊祁陵对话之时,我就想选中、选定是你了。死也不改。伊祁陵那孩子,是个很好的修者啊。我原本选中的继承人是他,他这孩子坚韧、有目标、肯努力。只是时机未到,他也似乎抱定了某种必死的决心,他和我一样,在等。在等一个奇迹,一个希望。”
    “不,不止他,不止我们。所有人都在等。”
    生命树一字一句娓娓道来,像是史官兴趣突发翻开自己所写之史书,那种感慨、那种明知自己身处历史洪流只是一尾蜉蝣却依旧热爱生活的既视感,在昙昼眼前如一幅画卷般铺展开来。
    她看到兽潮动乱之中,云筝一人一剑死守城门。大雪下了三天三夜将一切东西都掩埋殆尽。全城的百姓都没事,唯有她死在那场大战之中,魂飞魄散之际,她抬头仰视苍穹,她希望自己的灵魂可以继续守护着这里。她坚信未来的某一天自己的小师妹也会到这里来。她说她想看看小师妹如何成长,成长到何地步了。
    她看见群山之巅有人以身殉山只为解决一场年年皆有的天灾,仙人要他摈嗔痴,远爱恨,所以他至死也没能回去见一见自己早已化作枯骨的家人。可这一次,他守护了许许多多人的亲情,他避免了天下更多的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无家可依。
    她看见大雪天山,一人于雪中踽踽独行,十年饮雪,走遍万水踏遍万山。他知晓三更严寒,万山难越。他与沉疴常伴。他机关算尽,于方寸棋局之上寻得一法。他热血未凉,却来不及看到自己的付出得到回报便在冬雪将融、春日将尽之时寿尽雪海。没有等来属于他的春天。
    所有人都没有等到春天。
    许许多多的身影从眼前闪过,他们做的事大多重复,但并非没有意义。
    因为生命在他们的手中得以延续。
    这便是意义。
    没有人真正的安息于此,他们瞒过水镜,瞒过历代守阁之人。他们的尸身大多于秘境中早已无所踪迹,或被野兽啃食,或被大地分解。他们的生命融入了风中,方才换回了这么一个机会。
    一个可以解救众人的机会、方法。
    他们死后的灵力涌入大地,成为了生命树的养分。
    所以从一开始,生命树身上背负的就不仅仅是它自己了。还有无数与它目标相同之人的心血——甚至,他们可以说得上一句知己。
    这知己并不是有多少知心事的朋友,但却是有共同目标的无数英雄。
    侠肝义胆,赤子之心。
    修者,当如是。
    生命树或许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叹息一声评价了句,“都是很可怜很惨的孩子。所以,昙昼。你可知为何我今日要花费这么多时间与你说这些?”
    昙昼想此刻自己应该是要不耐烦的,可不知为何她还是安安静静听完了生命树的长篇大论,只在最后的一声叹息中抬眸道:“不惨。”
    “什么?”
    “他们死得不惨。他们自己选择的路,便是最好的路。人都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昙昼说这话时无比的平静,她也不知是自己过于无情无义还是怎样,在这般煽情的氛围之下,对于这个从她一岁便陪伴她长大的师姐的死亡,心中竟然没有太多的悲伤和惋惜。
    或许是早就从云筝说苍生多么多么重要之时,那双璀璨仿佛装了漫天星河的眼中看到了她的结局。
    修者的结局往往如此。若不是飞升成仙获无边大道,便是于婆娑红尘中渐行渐远。
    所有人都是,无一例外。
    生命树为她的回答诧异,但又觉得她似乎本该如此。这才该是云筝口中那个近乎完美的孩子、那个心性坚韧的孩子。它无语失笑片刻,忽然又想起自己所看到的关于她的未来,便笑不出来了。
    都是苦命的孩子。
    生命树似乎真的很想帮她,很想帮她改命,可是一切都只是想、也只能是想。最后,它无声叹道:“那么现在你不想问我一点别的吗?比如你的天魂。”
    “不必了,这个代价我怕是付不起。”昙昼注视着他,一字一句道,话语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我还是喜欢把命握在自己的手上。”
    “如果我问了你,也找到了修补天魂的方法可我最后还是死了,那我将来甚至连一个可以怨恨的人都没有。”
    没有生命树,她可以怪天道。
    可有了生命树,她能怪谁呢?
    毕竟,她的不幸可不仅仅只是一个天魂造成的。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一棵生命树可以解决的。
    它的帮助并不是免费的。
    昙昼很清楚这一点,
    生命树难得沉默了片刻,随即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沉甸甸的,“但是你还是可以问我几个问题,我知无不言。”
    闻言,昙昼低垂眼帘,轻声道:“您这是可怜我吗?可我的天魂您没有办法,且目前为止它对我的威胁也是最小的。您觉得我开口向您求助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可在我看来却不是。若是我向您求助了,那么我解决了一个小问题,却会迎来一个让我置身于更大危险中的大问题。所以,我们就这样保持现状吧。”
    生命树苦笑一声:“你将利弊看得太重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孩子,有的时候人还是糊涂一点来得好、来得有福。”
    “现在我能说的、能做的都已经说了、做了。孩子,看见你手心的那片树叶了吗?那是我最后的一点力量,若是将来一日你身陷囹圄无人可助,它或许能救你一命。它现在快枯萎了,它就快要彻底融入你的灵魂之中。我的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可我还有一件事想说。你还记得大海之上救下的孩子吗?”
    昙昼感觉手心的树叶一点点消散,不断有温暖的气息游走在她的全身。
    闻言,她迟疑道,“您是说,小五?”
    不知不觉中,她的称呼已经改变了。
    昙昼认为自己或许是欣赏生命树的。以身入局,却并不是以苍生为棋,而是以自己为棋。还是那步死棋。
    以一棋死,换万棋生。
    生命树点头道:“是,就是他。他真正的名字是信仰之力。他就是我这么多年来积蓄的信仰之力所化。五年前他化为人身,在你们外界应该是几个月前的事情。时间并不算长,可这便是天意。昙昼,你是有大气运在身之人,这件事非你不可。我知晓你有千般疑问,但事实如此。天命之人并不是得天独厚一帆风顺。天命之人必须经历艰难险阻,方能成道。而我想告诉你的是,天命之人不止一个。”
    昙昼五指微微一蜷。
    也就是说,若是她经受不住这个天命,便会死。
    天命之人谁都可以,她不过是一个备选。
    可凭什么呢?
    凭什么她的命要把握在天道手上?
    说是保持现状,但生命树还是以另一种方式回答了她的问题。
    ——她的命,只能靠自己改。
    若是改不过去,迎接她的就是死亡。
    或许,更惨。
    “只能是我?”
    “只能是你。”
    生命树抬头看着天空,声音渐渐缥缈起来:“昙昼。四十五万七千四百六十七人。还有你们无极之人历代传承,不约而同地完成这样一场近乎不可能的约定。如果有可能的话,去土地庙里看看吧。那里有一座石碑,百姓自发感谢与祭奠,在上面刻下了许许多多你们无极之人的名字。云筝的名字亦在其列。”
    昙昼觉得他似乎是还想说些什么的,可手心的树叶滚烫得她几乎聚不起神思来,那树叶如一个滚红的铁钳,要深深镌刻入她的灵魂之中。
    她忍不住皱了皱眉,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有些模糊起来。生命树的声音却依旧清晰如水:“所以。昙昼,带他们出去吧。带所有人出去。离开这个地方。让他们离开这里成为一个正正经经的——人。”
    忽然,天塌地陷,眼前万物如黄粱一梦般飞逝而去。
    洛川城依旧挺立于此,土地庙依旧挺立于此。细雨点点落下,白光点点落下。
    在那一瞬间,无数的生命从地里破土而出。
    希望、生机、自由。
    老树抽绿,鲜花含苞。
    那是生命,那是苦难。
    生命之河,川流不息。
    待入尘寰,与众悲欢。
    “昙昼,春山可望,岁月可为!”
    “所以,大胆去走你的路吧!”
    天地嗡鸣,似有悲怆之意油然而生,狂风呼啸,这场暴雨终于喝停,天明几静,碧空如洗。
    仿佛一切都不曾留下,一切都不曾存在。
    昙昼低头看去之时,手心之中的树叶已经消失不见。
    她回首看去,生命树早已在雷劫之下化为齑粉。
    生命树,上古神树,美极清极。
    生命树,是慈悲树。
    虽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生命树却将每一个人记录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