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冬至来临,京城下起一片茫茫的雪,推开窗往外看去,只能见到透彻干净的白,而天是蟹壳似的青。
四周寂静,甚至能听见雪花被风卷过的声音,偌大的广阳侯府,沉寂犹如墓穴,昔日富丽堂皇,呼奴唤婢的景象褪去,活似一个活死人墓。
晏景靠在窗边,凤眸直直的看着窗外的青白之色,雪看得久了,难免目盲,一晃眼,便看见一抹倩影。
她站在窗下看他,朝他招了招手,似在叫他过来,红唇边梨涡深深,娇俏甜蜜,是他最喜欢的模样。
但晏景没有动弹,若放在前几年,他必定朝着她的方向奔走而去,以前也因此闹过不少笑话,甚至上朝之时,都难免失态,以至于朝臣们都觉得他是失心疯了,就连李恒也吓得勒令他回府静养,还派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来看诊。
晏景知道自己没病,太医自然也看不出什么,只摇了摇头,开了些治疗郁结的药物,又说许多让他宽心的废话。
“斯人已逝,活着的人当以身体为重,若因此苦病缠身,侯夫人在天有灵,岂不难安?”
阿奴若是因他苦病,以至于心怀不安,那于晏景而言,实在是一桩好事。
可惜他那时候看不太开,一听这话,只阴沉着脸,凤眸幽深。
“胡说什么?我夫人活得好好的,不过与我吵了一架,闹脾气回了金陵娘家,你莫要诅咒于她!”
他话虽如此,神色却难看的像是要拔剑杀人。
太医们面面相觑,不敢多言,但转头却将这些事告诉了太子。
晏景的静养从一个月变成了三个月,若是还不好,静养的期限大抵要无限延长。
三个月,足以做很多事情,比如接受现实,比如查明真相。
晏景自然没有接受现实,明明他亲眼看着她在他怀里渐渐冷却,昔日温暖的身躯冷的像一块化不开的冰,跟她的心一样,似乎永远都捂不热。
她闭着眼,安静乖巧,不像平时那般灵动,他贴近她,用额头去触碰她的温度,她也不恼,难得不跟他生气,就像是睡着了。
她一向是有些怕冷的,冬日总要盖着厚厚的锦被,屋里要燃着数个炭盆子,怀里再抱个汤婆子,就这般还尤嫌不够,有时候还会不知不觉钻到他怀里找个舒服的位置取暖。
晏景以前最喜欢冬日。
但现在不喜欢。
因为她觉得冷。
屋里冷的像冰窟,冻得她面上都失了血色,晏景也苍白的像个死人,似是冷极了,颤着声去问她。
“阿奴你冷不冷?”
他又自问自答:“你一向惧冷怕热,那些奴婢躲懒,没烧炭盆,你怎也忘了盖被子。”
说着,又殷切的给她覆上锦被,一下一下的轻拍,像是在哄她睡,但过了一会,去摸她的手,还是凉的。
晏景皱了皱眉,只好用自己的手去暖她。
他的手心黏腻温润,晏景以为是出了汗,很是紧张,怕她嫌他,只好抽出手来,小心的看了一眼,却见到一片猩红。
他奇怪的抬起头,却看见锦被也是沾染着大片大片的猩红,阿奴的脸也沾上了许多。
晏景这才意识到她身上沾满了血,忙去问她:“阿奴你肚子疼么?”
上一回她没了孩子,也是这般的场景,后来她就恨上了他,再不愿看他一眼,即便被他强迫扣留在身边,看向他的目光也再没有往日那般……
晏景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怕再次看到她仇恨的眼神,只一遍遍的问她。
疼不疼?
冷不冷?
想要什么?有谁欺负她了?
阿奴跟我说句话吧……
到了最后,几乎都是祈求般的语气,胸口像是破开了一个大洞,冷风穿过来,透过去,叫人窒息痛苦,也让人恐惧。
四周的婢女战战兢兢,晏景那时候以为她们是怕床上躺着的人起来告状,但后来接受现实,才知道她们是以为他疯了,怕他让所有伺候过她的人给她陪葬。
她是什么时候下葬的,他也忘了。
他只在她身边睁着眼陪了三日,府医被他派人召过来替她看诊。
阿奴自然很体面,她一向爱洁,身上的血污都被他仔细擦拭干净,又换了一身鲜亮衣服,漂亮的好似一尊沉睡的玉美人。
府医一入室内,便吓得跪下,在他视线逼迫下给她看诊,但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实情。
至于为何不敢,晏景也能猜出,应是他那时脸色实在不好,若是他们说她抛下了他,他是真的会大开杀戒,要了他们的性命。
是后来李恒跟刘广陵知道了消息,又派最得他信任的书墨入内,跟他周旋许久,最后三人合力打晕了他,趁着他昏迷,怕他醒后反扑,还灌了许多蒙汗药。
等晏景醒来,事情都办完了,人自然不在他这。
阿奴不是他的妻子,他在她身边没有名分,于是王闻序名正言顺的带走了她,王闻序是她的兄长,是血脉相连的至亲,相较之下,晏景什么都不是。
他以前不在乎名分,所以也自顾自的以为她也不在乎,反正他们总是在一起的,名分不过是些虚名,有什么要紧?
但到了现在,晏景嫉妒的几欲呕血,他提着剑去了王闻序府上,要去将人抢回来。
剑架在王闻序的脖颈,落下一道血痕,一贯装出温润如玉,文人书生模样的王闻序握着匕首,狠狠捅入晏景执剑的手,力道重的像是要切断他的骨头。
王闻序冷冷的看他,仇恨目光没有半分掩藏:“你还敢过来。”
晏景的神情也不遑多让,剑压的更深,自顾自道:“把她还给我。”
王闻序嘲讽般的嗤笑,“还给你?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跟阿奴好过几时,就以为她是你的了?”
“广阳侯没事去太医院看看脑疾吧,听闻你在刑部为官多年,金科玉律倒背如流,怎不知道如你这般无媒苟合的无能竖子,怎攀附得上我家表妹,你去京兆尹那边问一问,看看哪条律令里写了,她是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