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楚玄在印象中,妮珂丝始终保持着王族般的崇高姿态映入他的视线之内。
成熟、镇定,威严与高雅交织在乌托邦统治者的一举一动之间,那精致冷峻的容颜从未展露除淡漠外的其他情绪,仿佛世界的所有秘密皆在她蔚蓝的瞳孔中藏匿。那种非傲慢但如同尊神俯瞰众生的独特气质,尤为引人迷醉。
也因此,楚玄无意中将其视为人生两位导师之一……毕竟首位导师是初祖秦王,而拥有同样气质的唯有妮珂丝。
从初次相逢于巴别塔纯白的病房,再到回到沪城后每个周末跨越海洋的电波交流,妮珂丝尽管以盟友和挚友身份相伴,实则也担当着师尊的职责,无声无息地给予他教导和协助。两人都默契地对此避而不谈。
经年累月,楚玄不自觉地在妮珂丝面前维系着“卑微者”的自觉,即便嘴里挂着“狗大户”这样的戏谑,真遇到妮珂丝的刁难或冷嘲,他也往往默默承受,无有怨言。
坦诚而言,这种心悦诚服久而久之让楚玄时有自问:如若妮珂丝如狐狸般想要强行“征服”他,他是否有勇气抵拒…然而幸甚,这样的事情从未发生,他也就懒得去思考可能并不存在的答案。
嗯,有段时间特别是在巴别塔共同度过时,楚玄也曾设想,这位冷漠无情的乌托邦主宰,是否会有时显露出些许柔软的瞬间。比如,偶然流露出某个小小弱点,怕猫、厌恶洋葱、狐狸毛过敏这类可爱小缺憾,随即在他眼底塑造出被高贵冷艳ceo柔情一击的情景。仅仅想到妮珂丝躲在墙角,优雅沉静,默然无语但对茶几上猫咪望而却步的“害羞·妮珂丝限定版本”,楚玄就有种血条掉大半的感觉。
可悲剧的是,经过多年和她在巴别塔的相处及反复试炼,楚玄沮丧地发现这位联姻的高冷ceo确凿地继承着不折不扣“真·高贵冷艳”血脉,甚至核弹爆炸也不会令她的冷漠面容崩坏一分。
楚玄一度怀疑坊间流传的“妮珂丝割除了自身的情感神经”的秘辛是否属实。毕竟七年多前,在弗洛伊德之力构造的幻梦中灵魂受损时,他与妮珂丝近在咫尺,也未曾感受到她丝毫的情绪涟漪。几乎和狐狸讥讽的如出一辙,她几乎是性情凉薄到极致了。
扯远了,总之因多年累积的心理阴影,楚玄认定若非天降千斤神兵打破“狗大户”的脑袋,他在妮珂丝前永难逃离俯首贴耳的命运。
然而今天……似乎天降的神兵真的将妮珂丝的理智敲碎了。
“你……真的闯大祸了吗?”
盯着坐在面前的那个银发女子,她一如既往淡漠的表情,优雅的姿势,成熟的风范,只是一如既往地默不出声。楚玄眨了眨眼,脸露怪异,迟疑半晌说道:“现在……你是来悔过的吗?”
……
妮珂丝的目光依旧淡漠无波,交叉的双手安然置于膝盖前方,一动不动。
依旧一言不发。
——hmmmmmm——
此刻急需知晓妮珂丝究竟惹下了何等大麻烦,然而或许是人性的悲催劣根,楚玄陷入了微妙的混乱状态。
等等,为何觉得这缺乏礼貌,面无表情,一声不吭的高冷式认错,意外地有点可爱呢?明明毫无诚意,如果换成苏夏如此道歉,他可能早已发作。但在眼前妮珂丝身上,他却下意识涌起“快快宽恕她”的渴望。
嘿,这是斯德哥尔摩症的新品种么?习惯于她一贯高高在上的冷漠压制,一旦稍作柔软的姿态出现,就能瞬时让被压制者的好感度爆棚?
很明显,楚玄已被妮珂丝长期压制,对这种情景无从应答。他怔怔立了好一会儿,才整理出一句语言:
“那个…如果有犯错,说出来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啊……你比我聪明得多,应该懂得其中道理。”
当然,楚玄并不期待寥寥话语就能说服妮珂丝,他准备继续说道。
出乎意料,妮珂丝竟开了口:
“…我不懂道歉的套路。”
女人的嗓音依旧平淡,她静静望着楚玄,平静地道:
“对敌人,我无需道歉;在你之前,我没有盟友,不知如何对盟友说歉;在今日之前,不曾违背你的心意行事,所以不知道如何向你表达歉意。”
“……”
楚玄微微愣怔。
妮珂丝的声音很淡,却似潜藏着不易言说的东西,让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哦,没事,万事都有初次尝试嘛……”
片刻回过神来,他轻轻笑了笑:“你看你初次道歉做得挺好的嘛,跑遍七十二节车厢送来初次学成的手作晚餐,心意我已经感受到了……虽然还不清楚发生了何事,但我认为无需摆出这样姿态啊……”
嗯,其实确实很可爱呢。
停顿片刻,他微笑道:“要想获得原谅,首先要讲清楚所犯的错…况且,我能安然站立在此,就算真有失误,想必也不严重。你不会以为我是个连一句坏消息都承受不起的脆货吧?安心吧,别忘了刚刚我们突破六位敌对英灵的包抄,无论怎样,处境不会比那更糟了吧—”
“……”
不过让楚玄料想不到的是,妮珂丝再次陷入诡异的沉寂。
“怎么了?”楚玄疑惑地眨眼。
“…你还记得离开巴别塔前,我们最后那盘棋说过什么吗?”
再次开口,她转向另一个话题。
话题跳跃回五年之前,楚玄微微一愣,但他无法忘记那五年后最珍贵的一次对谈,每一字一句都记忆犹新。
在那盘棋局的终了,他请求妮珂丝,当造物议会真正威胁华夏的安稳时,她将以最后一枚棋子对垒军师——哪怕他为此付出生命。
而妮珂丝的回答则是...
【你读得懂我的棋吗?始祖秦王无可匹敌的风骨深深印刻在你骨血,你在我的手上败了九百九十八局。三年前至今……我真的命你步入深渊的那一刻,你会理解我吗?】
当这句话如轻风拂面,遥远处回荡,楚玄又一次怔在原地。
“… 是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