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下午,白梦之被丫鬟扶着踏入校园。
丫鬟小雨嚼舌根:“小姐,真不是奴婢瞎说,那女人就是个狐狸精,穿的衣服露胳膊露腿的,一看就是不是什么正经人,姑爷还笑着跟她说话,小姐你可一定得重视起来啊。”
白梦之却没将丫鬟的话听进去,有些呆愣地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师生。
学校里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穿着校服大步地走在路上是那样的鲜活自信。
反观自己,穿着厚重的衣襟,一双三寸金莲的小脚走路都需要丫鬟搀扶才行。
她和众人之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
可中间隔着什么呢?白梦之不知道。
她垂下眼眸,心中莫名生出自卑感,“别说这些了,我们走快点吧。”
贺清上午有课,下课后出教室,便看见白梦之神色窘迫,被不少学生团团围住,对着她指指点点。
“听说贺教授娶了个小脚太太,居然是真的。”
“贺教授不是留洋过吗?怎么会娶这样的女子?”
“怕是父母之命无法违抗,真是可惜了贺教授这么一表人才……”
“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过去多久了?简直是封建残余,现在提倡自由恋爱,听父母安排那都是老黄历了。”
“……”
白梦之听着这些话,唇色苍白,几乎快站不住了。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这些学生说的话都那么陌生?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自由恋爱又是什么?
她裹小脚难道不对吗?爹娘都说只有三寸金莲才能嫁好男人,可为什么这里没有一个人缠足呢?
眼前看到的听到的东西,都和自己从小所接受的完全不一样,白梦之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惊慌,她捏紧手中的帕子,不敢抬眼看众人。
下一秒,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将她的手包裹住。
白梦之诧异抬头,看见贺清眼神温和,嘴角带着安慰的笑容,“等久了吧,跟我来,话剧表演快开始了。”
随即转向周围的学生,语气冷冰冰:“你们来学校是学习,还是八卦的?”
学生们羞愧鞠躬,“对不起先生。”
学生走后,贺清关切地问道:“白小姐,你没事吧?”
白梦之摇摇头,知道他刚才是在帮自己解围,感激说道:“没事,谢谢你。”
“那就好,我们去礼堂吧,今天这个话剧你应该会喜欢的。”
贺清为人光风霁月,和白梦之并排走在校园之中,说话轻声细语,在外面给足了她面子。
可白梦之依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仿佛他们之间隔了一层。
等到了礼堂,看见那个在人群中散发着光芒的女子,白梦之心神猛地一震,无法用语言表述这一刻的心情。
多年后,白梦之再想起这一幕,不记得今日受到的难堪,不记得周围的学生,不记得旁边的贺清,眼中只有瑾泞一人的存在。
在她心中,任何美丽的事物,都不及她第一次遇见瑾泞。
此时的瑾泞正在帮学生们搬动着舞台上的道具,捞起袖子,额头上冒出丝丝密密的汗珠,头发有点散乱,却丝毫没有掩盖她的美丽,反而更添几分带着生命力的惊心动魄。
她处理着各种各样的突发事件也没有慌乱,有条不紊地把事情安排下去,抬眼看过来发现她们,嘴角扬起笑容。
“可算等到你们二位了,稍微坐坐,表演马上要开始了。”
她声音清冽好听,如同春风拂过,温柔而明媚。
瑾泞向白梦之伸手,眉眼弯弯:“你好,我叫明月。”
白梦之知道这个时候她应该介绍自己是贺清的妻子贺白氏,但看见瑾泞干净的眼眸,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还是遵循本心说了自己的名字。
“白梦之。”
“见到你很高兴,以后我可以叫你梦之吗?”瑾泞自来熟拉近距离。
白梦之脸微红,点点头:“可,可以。”
丫鬟小雨却在一旁撇撇嘴,“狐狸精不懂礼数,我们小姐闺名也是你能叫的吗?”
白梦之脸色一变,呵斥道:“小雨,不得无礼!”
狐狸精这话是在骂瑾泞不知检点,白梦之根本没有这样想,歉意地看向她:“明小姐,我……”
“谢谢你夸我。”
白梦之和丫鬟一愣,没想到瑾泞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出言道谢。
“谢,谢我?”丫鬟指着自己,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这人脑子被门挤了吧?
她在骂瑾泞狐狸精,她没听出来吗?
瑾泞笑容愈发甜美:“狐狸精首先得要漂亮,你在夸我长得好看,我当然得谢谢你了!”
“我,我才没有……”
“好了,别解释,我都明白的。”
瑾泞给她抛了个媚眼,一副我都懂的模样。
遇见瑾泞这么一个讲歪理的人,丫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气个半死。
拉着白梦之的袖子,告状:“小姐,你看她……”
“好了,这事本就是你不对,给明小姐道歉。”
白梦之是个懂礼数的人,不允许自己丫鬟这么说别人。
丫鬟撇撇嘴,还是不情不愿地道歉:“对,对不起。”
瑾泞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反而自我调侃道:
“狐狸精准备去后台了,等会来找你们。”
瑾泞专门给他们安排了靠前的位置,她看到白梦之的三寸金莲,才明白小五为何这么久的时间都没有看到她出门。
一双脚还没有手掌大,整个骨头严重变形,缠了足的女子不能久站,更别提出门了。
想到她一个弱女子来到上海,必定一路艰辛,瑾泞眼中多了几分怜惜。
白梦之坐在位置上,转头想跟贺清说话。
还未开口便看见贺清眼里闪着星星点点的光,温柔地注视着不远处的瑾泞,嘴角不自觉露出笑意,那眼神是这些日子自己从未看到过的。
这一秒,她突然福至心灵,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
终于领悟到了她和贺清之间一直隔着的一层是什么。
哪怕是不知人事的她,也能看出其中暗含的爱意。
原来,爱一个人是这样的表现。
她从未像此刻一样清醒。
贺清,不爱她。
她的眼神再度看向瑾泞,瑾泞拿着剧本跟身旁的学生交代着什么,笑起来眼睛弯弯,那样生机勃勃,张扬肆意,散发着迷人的魅力。
白梦之不得不承认,爱上这样一个人,实在是太过理所应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