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进入九月底,空气中的冷冽,愈来愈浓。
经过一个多月的紧张建设,陀太峪初见规模。
陀太峪,现在是一个热闹的工地。
徒泰山是个绝对的物产富足之地,后世探明的矿物种类和储量,大都雄踞大东北地区之首。
自从阿布明悟了自己所处何处,基本上就知道,依靠徒泰山的现有资源,绝对能富甲天下。
毫不夸张的说,只要自己有人手,特别是技术工匠,就能够实现所有基础工业化的建设。
可惜啊,就是缺人,缺各类技术人才啊。
阿布时常站在高崖之上,望着茫茫丛林,发出“空有宝山而不得”的感慨。
上天,真的已经很眷顾阿布了。
因为,正是有了阿布契郎辐射式搜索的举动,在陀太峪周围的群山万壑之间,让他搜到了越来越多的人。
经过艰苦的爬山涉水,终于源源不断的汇集到这个不大的山谷之中。
这些人之中,除了安土人,最大的惊喜竟然是断断续续的汇集而来的一群士兵。
不错,是士兵!
准确的说,是落难的士兵。
当他们被皮索串着,战战兢兢地围着巨大的篝火蹲下时,阿布和司徒立刻就看出他们的与众不同。
因为,这些人都有一股从骨子泛出来的气息,准确的说是行伍之气。
这股气息,也只有有过军旅生涯的人,才会第一时间感受到。
尽管这些人,现在的样子比刚来时的安土人好不了多少。
但他们隐隐透出的那股子倔强、愤闷、绝望、低沉以及随时准备暴起的姿态、攥紧的拳头,就明显不一般。
最最重要的是,他们的统一性!
他们,即使是被强迫蹲在地上,也是成排有序的蹲跪。
见过西安兵马俑吗?
记得那个这个姿势的俑吗?
他们,现在就是这样子的一群人。
习惯于这种姿势蹲坐的士兵,可不是哪儿都有!!!
普天之下,横贯古今,可只有一个地方才有这种特征的士兵。
中原,汉兵!
远推先秦,现至大隋,甚至是后世中国,士兵跪姿原地休息,妥妥的准战状态。
这是他们的首创,也是他们的骄傲,更是他们身份的特征!
专利所有人啊!
他们绷得紧紧的脸上、起伏不平的胸脯上、弓着的身形上,攥的紧紧的拳头上……全都妥妥的印着“专利所有人”二字。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阿布和司徒友明绝对能。
他们的来源,是显而易见的。
自从几年前,那次可怕的不战而败的远征,三十万的大隋部队,差不多都留在了这辽远广阔的天地之间。
大部分的队伍,在溃败中被高句丽人追杀,累成巨大的京观。
剩下的一部分人,有的被俘为奴。
有的,成为士兵、工匠。
少部分人,不愿意投降或被妄杀,决然钻入这白山黑水的群林之中。
他们中好多的人,那些来自中原鱼米之乡的人,因为不习惯这东北的沼泽莽林,最后在疾病、饥饿、寒冷、野兽等的交困下,永远的消失了。
变成白山、黑水的一部分。
但终究还有不少的人,在这危机四伏的环境中,艰难而顽强的活了下来。
盗贼、猎人、渔夫、医者、工匠、厨子、裁缝、剃头匠、阴阳师……
原来在隋军中所有的特长,都被在恶劣环境逼迫,而无限放大,成为立身之本。
但严酷危险的环境,迫使他们仍然尽可能的群体活动。
但是,语言障碍、密集围捕、武器短缺、衣服短缺……
他们遇到的每一样事情,都有可能时刻威胁着他们的生存。
莽莽辽东山林,或有数万人藏身其间。
他们,是文帝东征的失踪者、遗弃者,是已经在大隋阵亡将士名单上挂钩的人!
他们的绝望,随时存在。
他们的死亡,随时爆发!
搜索队的成果,就是这些随时处在崩溃边缘的这群人中极少的部分。
围捕战斗,总是在不对称的状态下以流亡者的失败告终。
阿布和司徒仔细观察了他们,并没有贸然行动。
而是尽快安排卫队炊事班和工匠们,准备了大量的东西。
这一天,搜索队的成果已经快突破二百多人了。
阿布把这些基本上缓过来的残兵们,集中在一块,还没有被汇集得越来越多的湖水尚未淹没的,空地上。
这一天,王蔻出场了。
端坐彩毯交床,仪态万般,雍容华贵。
翻荷髻,玉簪钗,金叶银篦,两鬓开额,面带幂罗。
白色短襦广袖,浅青长裙曳地,翻领外衣,红色长帔,一袭淡红披袍。
那披袍上,绣着金色蹲狮和黄色舞凤,显得光华闪耀。
娥渡丽,也一身汉家侍女打扮,婷婷而立。
头梳双髻,俏脸如雪。
月色小袖衫、紫色高长裙,腰带下垂及地,披帛搭肩绕臂,俏丽精美。
阿布契郎,头戴乌纱幞头,身穿绯色圆领窄袖袍衫,衣长及踝,横襕齐膝,腰系红鞓带,足登乌皮六合靴。
这是品服,因为大屋作的原因,阿布契郎在大隋也是有身份的人。
司徒友明,头戴软脚幞头,身穿盘领窄袖的袍衫,加襕在列,袍长及膝,下穿宽口裤,足着软靴。
一派汉家士人的打扮。
其他周围的武士,也尽量换上了汉家武人的劲装。
也不知道,这送葬的队伍,为什么还能带这么多全副的装扮?
看到这幅情景,百多号有序蹲坐的大隋逃兵们,不由面面相觑。
不知道这帮身着汉家服饰的神秘人马,要干什么。
阿布一点头,胡图鲁率领武士,给所有人发了一只碗和一双筷子。
碗,是一只刚从陶窑里新鲜出炉的雪白大瓷碗。
筷,是一双用山顶桦木枝削制的筷子。
白瓷碗和一系列白玉般的瓷器,能够烧制成功,是阿布和一个陶工在加入了高岭土之后的反复实验的伟大成果。
关键,就是精选、比例、温度。当时,连久不外出、还在缓慢恢复的阿妈,都惊动了。
这可是青瓷盛行的时代,不是不想用白瓷,而是因为原料稀少、技术不足。
至于筷子,汉人的生活,必然需要,多多益善。
阿布,甚至让木匠试着给自己用各种搜集到的好木材做这做那。
于是,陀太峪有了大量的木质工具。
梳子、簪子、碗子、盆子、叉子、勺子、铲子、桌子、椅子、床子、蒸笼、砧板、痒痒挠……
出现了。
端着滚烫的盛满鱼汤的白瓷碗,捉着刮削打磨得顺滑细腻的筷子,再看着放在木盆里非常少见的汤饼、米粥……
这些受尽屈辱和苦难的大隋士兵们,再也忍受不住倔强的泪水。
一颗,两颗……
泪水,掉进了碗中。
“壮士们,我,乃是大隋右光禄大夫柳城都尉大屋作之子,柳城副都尉阿布契郎。”
“上座是我的母亲,是太原祁县王氏长房嫡女。”
阿布契郎朝母亲俯首拱拱手,又一指司徒友明道:
“此乃我军参谋,司徒有明!”
“我等具承汉家血统,受大隋恩禄,厮守东北。”
“尔等,虽一时波折,陷身林莽,但俱是袍泽兄弟。”
“今有幸相聚这边远蛮荒之地,我代家父和朝廷归拢大家。”
“若不嫌弃,请暂时屈居我部帐下。有待时机,定当杀身雪耻、赳赳南归!”
“今日无酒,当以鱼汤。今日少食,略有饼粥。他日功成,不负爵禄!”
“弟兄们,委屈大家了,欢迎回家!”
“哇……哇……”
一声,两声,三声……
陀太峪,哭声一片。
肉食者鄙,败在不审。
窃国者候,罪在其妄。
有了如此兵源,搜索队的装备、规模、频次和范围,越来越大。
由于带着收服后隋军中的军头,搜索的效果也显而易见。
一个多月的功夫,只搜集和招募到流落在徒泰山林中的隋军官兵,竟然有五百四十六人之众。
加上阿布原来的卫队、工匠,以及收集的山民,陀太峪的人口一下子到了八百一十四人。
物资和管理的压力,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但阿布、司徒的斗志和热情越来越高涨。
习习谷风,微微重影。
去影无死,来影又生。
冲锋陷阵,万木皆萎。
重影军,丢掉的影子,用新生去追回。
有影子的人,才能获得庙飨。
缺乏装备的重影军,开始建设。
筛选和训练,又在这些人中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