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王敬先回了会稽郡的老家,和两个男人一起,被叛贼重重围困。
生死之间,他总想起来少年时的那个午后。
王敬先的曾祖也是叛贼。
他太爷爷一度领兵杀入石头城,慌的前朝天子在龙床上大小便失禁。
到他这辈,曾祖一脉早在族谱上除了名,远枝亲属却仍官居高位。
族叔将他抚养成人,少年时,王敬先在国子学读书。
国子学是大晋的好学府,只招收朝廷三品以上大官和世袭公侯们的子孙。国子学,是你买了学区房儿子也上不了的、名副其实的贵族学府。
贵族学府里,靠着族叔的关系,混入了王敬先这样一条野生泥鳅,他挨人欺负的命运是注定的。
老师看不起他。
讲授孔家经术的大儒,不止一次用拂尘指着王敬先怒骂。
王敬先傲立堂中罚着站,抠鼻屎抠到飞起。
大儒说,同学们,你们都是官宦世家的孩子,要好好学习啊!富贵就是品格,富贵是天下最优秀的品格;吃到过龙肝凤胆的孩子,才懂得为了吃更多龙肝凤胆而努力。
王敬先,你就只会吃鼻屎!
少年的王敬先并不只会吃鼻屎,甚至还会把鼻屎搓成球,偷偷往瞎眉黑眼的大儒身上弹去。
大儒说,历史的车轮呼啸而过,早晚把王敬先这种看不到未来的渣滓们,通通碾个粉碎。
同学们也看不起他。
并非因为他曾祖是败亡的乱臣贼子,而是因为如此出身的贱民鼠辈,狗一样的东西,竟然和他们同坐一方讲堂之中。
最过分处,把他堵在茅厕痛打,拉屎拉尿,逼他吃喝。
那个午后,是王敬先一辈子的战力巅峰。
他手持一根茅厕里的搅屎棍子,蘸饱屎尿,撵兔子一样追的同学们满学堂乱跑。
可惜他的巅峰没有维持过一个下午。
晚上散学后,学堂门口堵了二十几个同学,他们人手一根搅屎棍子。
戎马倥偬。后来在会稽的重围里,他问那个男人,这么多次生死之间,尸山血海里,也从未见你皱眉失意;当真生来是胸怀激雷,面如平湖?
男人说,并非。
王敬先追问他,刀尖上滚到如今,究竟有哪次凶险让你耿耿难平?
北府大旗烈烈,西风万里。
男人手抚双刀良久,不愿再提那座城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