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恙单手持缰,挥动缨枪劈障开路,很快就率众到达了半山腰。
方才在山顶瞧得不够真切,这会儿到半山腰一看才知,起火的地方不在外殿,而在内宫!
身后传来崔十七的惊呼——
“是承德殿!”
“你确定?”
崔十七骑马追上前来,大声答道:“确定!我早年在宫里守过烽火角,各宫位置我就是闭着眼也不会分错!”
如此,便遭了!
那可是圣上御用之地!姐姐吴楚也常陪奉左右。
但山腰弯绕,宫道繁复,等他们赶到承德殿,恐怕早已火势吞天,什么都来不及了……
吴恙眉头猝凝,将鞭子猛然挥在了马屁股上!
待到山道弯折处,他寻机跃上城墙,踏檐疾行,众人利索跟上。
奇怪,今夜皇城的守卫简直形同虚设,连烽火角都无人值守!
直觉告诉他,一定出事了。
吴恙当即点了几个人去烽火台支援值守,又对崔十七耳语了几句。
崔十七立即领命,带了半数人马四散在夜色中。
吴恙则带着剩下的人手继续朝承德殿奔去……
待一行人风风火火赶到承德殿时,大火已经灭了。
残烟像落败的妖兽,从侧殿疯狂蹿出,不顾形态地逃向夜空。
殿外前庭,提桶的提桶,抬人的抬人,忙得不可开交。
吴恙心急如焚,拦下一队宫人,问:“圣上和楚贵妃如何?”
打头的宫人被抓得生疼,忍不住“哎呦”了两声。他瞅了瞅问话之人的盔甲,似乎认出了吴恙,连忙停下答话。
“圣上龙体无恙,楚贵妃亦无大碍,已随圣驾回寝殿休养,请将军安心!”
吴恙心跳才稍稍缓定,又追问了些细节。
一问才知,今夜竟生出了如此多的变故!
太子诱使青龙军谋逆逼宫,揭发五皇子与萱贵妃不轨之事,使得圣上气极,又挟持楚贵妃逼圣上移权,差点害其胎儿不保……
夏周王后前来劝和,遭太子软禁于偏殿茶厢,险遇大火……
关键时刻,***携兵符秘劝青龙军归顺,及时救驾,将太子收监……
以上桩桩件件,可都是撼动朝野的大事!
吴恙定了定神,忙问夏周王后是否安好,这个女人身上系着西北边境的安定,不容有失!
“晕过去了,太医说是吸多了浓烟所致,没有生命危险,送回行宫去了。”
吴恙怒意顿起,“岂有此理!谋逆犯上,火烧盟友,太子究竟想做什么?”
“将军误会了,火不是太子放的,那火是从茶厢里头烧起来的,屋檐上突然窜起了怪烟,然后就冒火了!”
吴恙惊惑,那宫人连忙解释:“具体奴才也不清楚,***殿下已经命人细查了。”
“她现在何处?”
“就在殿中,殿下亲自坐镇,说是要等他们查出起火缘由。”
吴恙摆了摆手,“知道了,你走吧。”
得了许可,这宫人才示意身后的人:“起轿。”
原来,他后头还停着辆轿撵,上面坐着的人一身黑袍,简直融在了暗夜墙影之中。
“等等,这是?”
“回将军,这是公主府的幕僚,身体不适,***特命我等将她送回府中休息。”
吴恙打量了对方一眼,夸张的宽大黑袍将脸遮了大半,连男女都辨不出。
这样的打扮,倒是让他想起了地下城里那个以解憾之羹笼络信众的海娘娘……
思绪游走之际,一股怪异的香气萦入鼻腔……
这味道,是返魂香!
在地下城那个信众聚集的岩洞里,吴恙就曾闻到过这种香气。
当时他还不确定那香气的名字,回京后特去制香司确认过,才知那是一种迷人心智的奇香,多产于夷南边境。
后来,他曾派人重回岩洞暗访,可海娘娘却人间蒸发了。
想不到居然在这里遇上了。
“幕僚?***殿下可知自己的幕僚是神通广大的‘海娘娘’吗?”
吴恙本想试她一试,岂料对方承认得十分干脆。
“是!我曾在地下岩洞为众生除灾去难,百姓感念于我,称我一句‘海娘娘’。
“可***礼贤下士,效仿先圣三顾茅庐,我亦大受感动,愿入公主府为谋,助苍生脱离苦难。
“难道殿下聘求谋士,还需将军允准吗?”
这女音喑哑,却回得滴水不漏。
“不敢。”吴恙顿了顿,又道:“可宫中不允许遮面,即便是***殿下也不会逾矩,还请阁下以身作则,莫让殿下为难。”
对方轻咳了两声,“抱歉,我染了风寒,恐传给贵人,实在不便揭面。”
吴恙走近几步,直视对方的眼睛,一股莫名的熟悉涌上心头,却又理不清头绪。
“无碍,我不惧邪毒,你揭了便是!”
此话掷地有声,不容辩驳。
见对方迟迟不动,吴恙声音微凛:“要我帮你?”
“不劳将军。”
退无可退,轿上之人缓缓解下了面纱。
吴恙顿时一怔!
那是怎样一张脸啊……皮肉狰狞,疤痕遍布,简直像被巨火舔舐过一般!
惊骇之际,身后传来了崔十七的声音。
轿撵趁势离去,吴恙找不到截留她的理由,只得无奈放行。
转瞬的功夫,崔十七已绕到了跟前。
“将军!江公公方才已率大批禁卫回防,没有发现逃窜的贼人。”
他压低声音,接着道:“倒是抓到个翻宫墙进来的家伙。”
崔十七将那人推到吴恙面前,头上蒙布一掀,竟是个姑娘。
待看清对方的脸,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道——
“将军?”
“阿展?”
崔十七摸了摸后脑勺,连忙给阿展松绑,还不忘替自己开脱。
“这……不知者不罪啊,我看她鬼祟翻墙,所以才抓过来的……”
吴恙也十分不解,“阿展,怎么回事?”
“我是来寻少夫人的!”她说完方觉不妥,又补充道:“是……以前那位少夫人。”
“怎么回事?说清楚些。”
“我奉老夫人之命来为楚贵妃进献补品,在宫门转交东西时,恰见一队怪异人马入宫,当中有个舞姬,身姿像极了少夫人!
“我当是自己看花眼了,可越想越不对劲,便去了少夫人的住所,谁知她真的不见了!
“听说她傍晚时分借了匹马,出了暖水巷后就再没回来。”
吴恙问:“会不会是有事耽搁了?”
阿展摇头道:“平日里即便有急事,她也会传个口信回来,今夜十分反常。”
吴恙又问:“那她离开前,可曾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还真有,她白天带了个当官的回来,后来那人被禁卫带走了,好像叫杭什么……”
“杭修?”
“对,就叫杭修!”
“她怎么会认识杭修?”吴恙不禁喃喃自问,他又看向阿展,询问杭修为何会被禁卫带走。
“这就不知道了,婵儿说那当头的太监气势汹汹的。”
吴恙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急问:“婵儿?婵儿是谁?”
“是……是少夫人的陪嫁丫鬟,她俩情同姐妹。”
他记起来了!
让安遥冒险潜入画舫、自己托户部苦寻的那个姑娘,就叫“婵儿”!
许多以前没有留意过的细节瞬间涌入他的脑海,连成了一道惊雷,让他猛然惊醒!
他难掩激动,颤声问:“少夫人,她叫什么名字?!”
阿展不明所以,战巍答道:“安遥。”
竟然……是她?
过去的蛛丝马迹悄然拼凑,缠上心头,拨乱心跳,勒紧呼吸。
原来冥冥之中,命运就似无形的大手,一点点将他和安遥推近,又强行冲散开来。
岁鹿山间初相见时,来寻安遥的人曾叫过她一声“少夫人”。
那时的他根本不会想到,这句“少夫人”会从涓涓细流成长为瀑布洪流,横亘二人之间,让他受尽折磨。
他不敢触碰,不敢逾越,却又不能释怀,几乎溺毙其中。
谁知,那个假想的敌人竟然就是自己……
呵!上天若存心弄人,谁也逃不过!
吴恙半晌未动,有如泥塑。继而瞳孔微缩,恍若大梦初醒!忽而张目凝眉,懊然自叹!忽而唇角勾笑,似是失而复得……
崔十七观摩着这套面部军操,发髻都要挠乱了,也琢磨不出里头复杂的情绪。
他转而看向阿展,用唇语问:“什么情况?”
阿展轻轻耸了耸肩,表情比他还疑惑。
“哎呦,不会中邪了吧?”崔十七吓得不轻,连忙拧开羊皮水袋,小心递了过去。
“将军,喝口水?您别这样啊,我,我害怕……要不这人咱不找了?”
不找?把皇城翻过来也得找!
吴恙瞬间被他点醒,寻人要紧!
他接过水壶猛灌了一口,犹觉喉间干涩,但总算冷静了下来。
“阿展,你仔细回忆一下,在宫门见到的那只队伍,还有什么特征?”
阿展将看到安遥时的情景,一点点描绘了出来。
吴恙随即反应了过来,“是夏周人!走!”
一行穿盔带甲的将士一股脑涌进偏殿,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据引路宫人说,夏周人全都收治在此。
吴恙穿过太医与照护的宫人,心跳陡然增快。
可是,反复查了两遍都没发现安遥,也没有什么舞姬。
“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吗?”
被问到的夏周人用蹩脚的汉语回答称是,王后除外,她被送回了行宫休养。
吴恙立即转头,要去行宫,却被一个嬷嬷拦住了。
这人是***跟前的嬷嬷,吴恙的动静太大,早已引起了她们的注意。
“将军且慢,那夏周王后是奴婢亲自护送回行宫的,并未瞧见什么舞姬。”
那……安遥去哪儿了?